秦紀(jì)二 秦始皇帝二十年（甲戌，公元前227年）

[1]荊軻至咸陽，因王寵臣蒙嘉卑辭以求見；王大喜，朝服，設(shè)九賓而見之。荊軻奉圖而進(jìn)于王，圖窮而匕首見，因把王袖而之；未至身，王驚起，袖絕。荊軻逐王，王環(huán)柱而走。群臣皆愕，卒起不意，盡失其度。而秦法，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，左右以手共搏之，且曰：“王負(fù)劍！”負(fù)劍，王遂拔以擊荊軻，斷其左股。荊軻廢，乃引匕首王，中銅柱。自知事不就，罵曰：“事所以不成者，以欲生劫之，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！”遂體解荊軻以徇。王于是大怒，益發(fā)兵詣趙，就王翦以伐燕，與燕師、代師戰(zhàn)于易水之西，大破之。

[1]荊軻抵達(dá)秦國都城咸陽，通過秦王嬴政的寵臣蒙嘉，以謙卑的言詞求見秦王，秦王嬴政大喜過望，穿上君臣朝會時的禮服，安排朝會大典迎見荊軻。荊軻手捧地圖進(jìn)獻(xiàn)給秦王，圖卷全部展開，匕首出現(xiàn)，荊軻乘勢抓住秦王的袍袖，舉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。但是未等荊軻近身，秦王嬴政已驚恐地一躍而起，掙斷了袍袖。荊軻隨即追逐秦王，秦王繞著柱子奔跑。這時，殿上的群臣都嚇呆了，事發(fā)倉猝，大出意料，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態(tài)。秦國法律規(guī)定，在殿上侍從的群臣不得攜帶任何武器。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撲打荊軻，并喊道：“大王，把劍推上背！”秦王嬴政將劍推到背上，便劍套傾斜，劍柄向前，即拔出劍來回?fù)羟G軻，砍斷了他的左大腿。荊軻肢體殘廢無法再追，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，但卻擊中了銅柱。荊軻知道行刺之事已無法完成，就大罵道：“此事所以不能成功，只是想活捉你以后強(qiáng)迫你訂立契約，歸還所兼并的土地，以此回報燕太子??！”由是，荊軻被分尸示眾。秦王為此勃然大怒，增派軍隊去到趙國，隨王翦的大軍攻打燕國。秦軍在易水以西與燕軍和代王的軍隊會戰(zhàn)，大破燕、代之兵。

二十一年（乙亥、前226）

二十一年（乙亥，公元前226年）

[1]冬，十月，王翦拔薊，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東保遼東，李信急追之。代王嘉遺燕王書，令殺太子丹以獻(xiàn)。丹匿衍水中，燕王使使斬丹，欲以獻(xiàn)王，王復(fù)進(jìn)兵攻之。

[1]冬季，十月，秦將王翦攻克燕都薊城，燕國國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東圖保遼東，秦將李信領(lǐng)兵急追。代王趙嘉送信給燕王，要他殺太子丹獻(xiàn)給秦王。太子丹這時躲藏在衍水一帶，燕王即派使節(jié)往衍水殺了太子丹，準(zhǔn)備把他的頭顱獻(xiàn)給秦王嬴政。但秦王再次發(fā)兵攻燕。

[2]王賁伐楚，取十馀城。王問于將軍李信曰：“吾欲取荊，于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？”李信曰：“不過用二十萬?！蓖跻詥柾豸?，王翦曰：“非六十萬人不可。”王曰：“王將軍老矣，何怯也！”遂使李信、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；王翦因謝病歸頻陽。

[2]秦將王賁進(jìn)攻楚國，攻陷十多座城。秦王嬴政詢問將軍李信說：“我想要奪取楚國，根據(jù)你的推測，需要出動多少人的軍隊才夠？”李信說：“不過用二十萬人?！鼻赝踬衷儐柾豸澹豸逭f：“非六十萬人的大軍不可。”秦王說：“王將軍已經(jīng)老了，怎么如此膽怯??！”便派李信、蒙恬率領(lǐng)二十萬人進(jìn)攻楚國。王翦于是稱病辭職，返回故鄉(xiāng)頻陽。

二十二年（丙子、前225）

二十二年（丙子，公元前225年）

[1]王賁伐魏，引河溝以灌大梁。三月，城壞。魏王假降，殺之，遂滅魏。

[1]秦將王賁率軍征伐魏國，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國都城大梁。三月，大梁城垣塌毀，魏王魏假投降，為秦軍殺死。魏國滅亡。

王使人謂安陵君曰：“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。”安陵君曰：“大王加惠，以大易小，甚幸。雖然，臣受地于魏之先王，愿終守之，弗敢易！”王義而許之。

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說：“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?fù)Q你的安陵國?！卑擦昃f：“大王您施加恩惠給我，用大換小，真是太幸運(yùn)了。但雖然如此，我這小國的土地是受封于魏國上代國君的，我愿意終生守護(hù)它，不敢交換！”秦王嬴政贊許他奉守道義，便應(yīng)允了他的請求。

[2]李信攻平輿，蒙恬攻寢，大破楚軍。信又攻鄢郢，破之。于是引兵而西崐，與蒙恬會城父。楚人因隨之，三日三夜不頓舍，大敗李信，入兩壁，殺七都尉；李信奔還。

[2]秦將李信進(jìn)攻平輿，蒙恬攻擊寢，大敗楚軍。李信再攻鄢郢，攻克了該城，于是率軍西進(jìn)，到城父與蒙恬的隊伍會合。楚軍趁機(jī)尾隨在后，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，反擊中大敗李信的軍隊，攻入秦軍的兩個營地，斬殺了七個都尉。李信率殘部逃奔回秦國。

王聞之，大怒，自至頻陽謝王翦曰：“寡人不用將軍謀，李信果辱秦軍。將軍雖病，獨忍棄寡人乎！”王翦謝：“病不能將?！蓖踉唬骸耙岩?，勿復(fù)言！”王翦曰：“必不得已用臣，非六十萬人不可！”王曰：“為聽將軍計耳。”于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。王送至霸上，王翦請美田宅甚眾。王曰：“將軍行矣，何憂貧乎！”王翦曰：“為大王將，有功，終不得封侯，故及大王之響臣，以請?zhí)镎瑸樽訉O業(yè)耳?！蓖醮笮ΑＭ豸寮刃?，至關(guān)，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?；蛟唬骸皩④娭蛸J亦已甚矣！”王翦曰：“不然。王怛中而不信人，今空國中之甲士而專委于我，我不多請?zhí)镎瑸樽訉O業(yè)以自堅，顧令王坐而疑我矣?！?/P>

秦王嬴政聞訊，暴跳如雷，親自前往頻陽向王翦道歉說：“我沒有采用將軍你的計策，而李信果然使秦軍蒙受了恥辱?，F(xiàn)在將軍你雖然患病，但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不管嗎？！”王翦仍推辭道：“我實在病得不能領(lǐng)兵打仗了。”秦王嬴政說：“好啦，不要再這么說了！”王翦說：“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話，非用六十萬人的軍隊不可！”秦王嬴政答道：“就聽從將軍你的主張行事吧?！庇谑峭豸迓暑I(lǐng)六十萬大軍征伐楚國，秦王親自送行到霸上。王翦請求秦王賞賜他相當(dāng)多的良田美宅。秦王說：“你就出發(fā)吧，為什么還要擔(dān)心日后貧窮呀！”王翦說：“身為大王您的將領(lǐng)，雖立下戰(zhàn)功，但最終仍不能被封侯，所以趁著大王現(xiàn)在正看重我，請求賞賜田宅，好為子孫留下產(chǎn)業(yè)啊?！鼻赝踬牶蟠笮Σ恢埂Ｍ豸迓受婇_拔，抵達(dá)武關(guān)，又陸續(xù)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請求賞賜良田。有人說：“將軍您向秦王求討東西也已是太過分了吧！”王剪答道：“不是這樣。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，如今將國中的武裝士兵調(diào)撥一空，專門托付給我指揮，我若不借多求賞賜田宅為子孫謀立產(chǎn)業(yè)，表示堅決為大王效力，大王反倒要無緣無故地對我有所懷疑了啊?！?/P>

二十三年（丁丑、前224）

二十三年（丁丑，公元前224年）

[1]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。楚人聞王翦益軍而來，乃悉國中兵以御之；王翦堅壁不與戰(zhàn)。楚人數(shù)挑戰(zhàn)，終不出。王翦日休士洗沐，而善飲食，撫循之；親與士卒同食。久之，王翦使人問“軍中戲乎？”對曰：“方投石、超距?！蓖豸逶唬骸翱捎靡樱　背炔坏脩?zhàn)，乃引而東。王翦追之，令壯士擊，大破楚師，至蘄南，殺其將軍項燕，楚師遂敗走。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。

[1]秦將王翦率大軍取道陳丘以南抵達(dá)平輿。楚國人聞訊王翦增兵而來，便出動國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軍。王翦下令堅守營寨不與楚軍交鋒。楚人多次到營前挑戰(zhàn)，秦軍始終也不出戰(zhàn)。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、洗沐，享用好的飲食，安撫慰問他們，并親自與他們共同進(jìn)餐。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，王翦派人打聽：“軍中進(jìn)行什么嬉戲?。俊被卮鹫f：“軍士們正在玩投石、跳躍的游戲。”王翦便說：“這樣的軍隊可以用來作戰(zhàn)了?！贝藭r楚軍既然無法與秦軍交鋒，就揮師向東而去。王翦即率軍尾追，令壯士們發(fā)起突擊，大敗楚軍，直至蘄縣之南，斬殺楚國將軍項燕，楚軍于是潰敗逃亡。王翦乘勝奪取并平定了楚國的一些城鎮(zhèn)。

二十四年（戊寅、前223）

二十四年（戊寅，公元前223年）

[1]王翦、蒙武虜楚王負(fù)芻，以其地置楚郡。

[1]秦將王翦、蒙武俘獲了楚國國君羋負(fù)芻，在楚地設(shè)置楚郡。

二十五年（己卯、前222）

二十五年（己卯，公元前222年）

[1]大興兵，使王賁攻遼東，虜燕王喜。

[1]秦國大舉興兵，派王賁率兵進(jìn)攻遼東，俘獲了燕國國君姬喜。

臣光曰：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，輕慮淺謀，挑怨速禍，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，罪孰大焉！而論者或謂之賢，豈不過哉！

臣司馬光曰：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時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國，慮崐事輕率，謀劃淺薄，以致挑起怨恨，加速了滅亡之禍，使供奉燕國始祖召公的宗廟祭祀忽然中斷，罪過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！而評論的人有的還把太子丹說成是德才兼?zhèn)涞娜?，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！

夫為國家者，任官以才，立政以禮，懷民以仁，交鄰以信；是以官得其人，政得其節(jié)，百姓懷其德，四鄰親其義。夫如是，則國家安如磐石，熾如焱火，觸之者碎，犯之者焦，雖有強(qiáng)暴之國，尚何足畏哉！丹釋此不為，顧以萬乘之國，決匹夫之怒，逞盜賊之謀，功隳身戮，社稷為墟，不亦悲哉！

對于治理國家的人來說，任命有才能的人為官，按照禮制確立政策法規(guī)，以仁愛之心安撫百姓，憑借信義結(jié)交鄰邦。如此，官員由有才干的人擔(dān)任，政事得到禮教的節(jié)制，百姓人心歸向他的德行，四鄰親近友善他的恪守信義。這樣，國家則會安如磐石，熾如火焰，觸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，挨著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。似此，即便是有強(qiáng)暴的敵國存在，又有什么值得畏懼的呢！太子丹放棄這條路不走，反而用萬輛戰(zhàn)車的大國去排解個人的私憤、炫耀盜賊式的謀略，結(jié)果是功名被毀壞、身命遭殺戮，江山社稷化作廢墟，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嗎！

夫其膝行、蒲伏，非恭也；復(fù)言、重諾，非信也；糜金、散玉，非惠也；刎首、決腹，非勇也。要之，謀不遠(yuǎn)而動不義，其楚白公勝之流乎！

跪著前進(jìn)，伏地而行，并不表示恭敬；言必行，重承諾，并不表示守信義；過度耗費(fèi)金錢，散發(fā)玉器，并不表示施恩惠；自割頸部，自剖肚腹，并不表示勇敢。這種種問題的關(guān)鍵在于，只顧眼前利益不能深謀遠(yuǎn)慮而行動不合乎禮義，似此不過是楚國的為復(fù)仇而喪生的白公勝之流罷了！

荊軻懷其豢養(yǎng)之私，不顧七族，欲以尺八匕首強(qiáng)燕而弱秦，不亦愚乎！故揚(yáng)子論之，以要離為蛛蝥之靡，聶政為壯士之靡，荊軻為刺客之靡，皆不可謂之義。又曰：“荊軻，君子盜諸。”善哉！

荊軻心懷報答太子姬丹豢養(yǎng)的私情，不顧及全家七族之人會受牽連，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國強(qiáng)大、秦國削弱，這難道不是愚蠢之極嗎！所以揚(yáng)雄對此評論說，要離的死是蜘蛛、蝥蟲一類的死，聶政的死是壯士一類的死，荊軻的死是刺客一類的死，這些都不能算作“義”。他又說：“荊軻，按君子的道德觀念來看，是類如盜賊之輩了。”此話說得好??！

[2]王賁攻代，虜代王嘉。

[2]秦將王賁率軍攻代，俘獲代王趙嘉。

[3]王翦悉定荊江南地，降百越之君，置會稽郡。

[3]秦將王翦全部平定楚國長江以南的地區(qū)，降服百越的首領(lǐng)，設(shè)置了會稽郡。

[4]五月，天下大。

[4]五月，秦國命令特許全國舉行大規(guī)模的聚會宴飲。

[5]初，齊君王后賢，事秦謹(jǐn)，與諸侯信；齊亦東邊海上。秦日夜攻三晉、燕、楚，五國各自救，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。及君王后且死，戒王建曰：“群臣之可用者某?！蓖踉唬骸罢垥??！本鹾笤唬骸吧?！”王取筆牘受言，君王后曰：“老婦已忘矣?！本鹾笏?，后勝相齊，多受秦間金。賓客入秦，秦又多與金?？徒詾榉撮g，勸王朝秦，不修攻戰(zhàn)之備，不助五國攻秦，秦以故得滅五國。

[5]當(dāng)初，齊國的君王后賢惠有才干，使齊國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國，對其他各諸侯國奉守信義。齊國東靠大海，不與秦國相鄰。而那時秦國日夜不停地進(jìn)攻韓、趙、魏、燕、楚等國，這五國分別忙于調(diào)兵自救，無暇他顧，所以齊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過戰(zhàn)亂。君王后即將去世時，告誡田建說：“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。”田建說：“請讓我把名字寫下來。”君王后說：“好吧。”但等到齊王取來筆和木牘，準(zhǔn)備記下她的話時，君王后卻說：“我已經(jīng)忘記了?！本鹾笕ナ篮?，后勝出任齊國的相國，他大量接受秦國為挑撥齊國君臣關(guān)系而施給他的金銀財寶。而齊國的賓客進(jìn)入秦國時，秦國又給以重金，使這些賓客回國后都反過來為秦國說話，勸說齊王去朝拜秦王，不必整治、修建用作攻戰(zhàn)的防備設(shè)施，不要去援助那五個國家進(jìn)攻秦國。秦國也即因此得以滅掉了五國。

齊王將入朝，雍門司馬前曰：“所為立王者，為社稷耶，為王耶？”王曰：“為社稷?！彼抉R曰：“為社稷立王，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？”齊王還車而崐反。

齊王將要動身往咸陽朝拜秦王嬴政，齊國的雍門司馬迎上前說：“齊國所以要設(shè)立國君，是為了國家，還是為了國君自己??？”齊王說：“是為國家?！彼抉R道：“既然是為了國家才設(shè)立君王，那您為什么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到秦國去呢？”齊王于是下令掉轉(zhuǎn)車頭返回王宮。

即墨大夫聞之，見齊王曰：“齊地方數(shù)千里，帶甲數(shù)百萬。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，而在阿、甄之間者百數(shù)；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，使收三晉之故地，即臨晉之關(guān)可以入矣。鄢郢大夫不欲為秦，而在城南下者百數(shù)，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，使收楚故地，即武關(guān)可以入矣。如此，則齊威可立，秦國可亡，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！”齊王不聽。

即墨大夫聞訊進(jìn)見齊王說：“齊國國土方圓數(shù)千里，軍隊數(shù)百萬。現(xiàn)韓、趙、魏三國的官員都不愿接受秦國的統(tǒng)治，逃亡在阿城、甄城之間的有數(shù)百人。大王您將這些人收攏起來，交給他們百萬之多的兵士，讓他們?nèi)ナ諒?fù)韓、趙、魏三國舊日的疆土，如此，就是秦國的臨晉關(guān)也可以進(jìn)入了。楚國鄢郢的官員們不愿受秦國驅(qū)使，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數(shù)百人。大王您將這些人聚集起來，交給他們百萬人的軍隊，讓他們?nèi)ナ諒?fù)楚國原來的土地，如此，即便是武關(guān)也可以進(jìn)入了。這樣一來，齊國的威望得以樹立，秦國則可被滅亡，這又豈只是保全自己的國家而已！”但是齊王不接受這一建議。

二十六年（庚辰、前221）

二十六年（庚辰，公元前221年）

[1]王賁自燕南攻齊，猝入臨淄，民莫敢格者。秦使人誘齊王，約封以五百里之地。齊王遂降，秦遷之共，處之松柏之間，餓而死。齊人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從，聽奸人賓客以亡其國，歌之曰：“松耶，柏耶！住建共者客耶！”疾建用客之不詳也。

[1]秦將王賁率軍從燕國向南進(jìn)攻齊國，突然攻入都城臨淄，齊國國民中沒有敢于抵抗的。秦國派人誘降齊王，約定封給他五百里的土地，齊王于是便投降了。但是秦國卻將他遷移到共地，安置在松柏之間，最終被餓死。齊國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參與諸侯國的合縱聯(lián)盟，而卻聽信奸佞、賓客的意見，以致使國家遭到滅亡，故為此編歌謠說：“松樹啊，柏樹啊！使田建遷住共地餓死的，是賓客啊！”恨田建任用賓客不審慎考察。

臣光曰：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，然大要合從者，六國之利也。昔先王建萬國，親諸侯，使之朝聘以相交，饗宴以相樂，會盟以相結(jié)者，無他，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。向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，則秦雖強(qiáng)暴，安得而亡之哉！夫三晉者，齊、楚之藩蔽；齊、楚者，三晉之根柢；形勢相資，表里相依。故以三晉而攻齊、楚，自絕其根柢也；以齊、楚而攻三晉，自撤其藩蔽也。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，曰“盜將愛我而不攻”，豈不悖哉！

臣司馬光曰：合縱、連橫的學(xué)說雖然反復(fù)無常，但其中最主要的是，合縱符合六國的利益。從前，先王封立大量封國，親近愛撫各國諸侯，使他們通過拜會、探訪來增進(jìn)相互交往，用酒宴招待他們以增進(jìn)歡樂友好，實行會盟而增進(jìn)團(tuán)結(jié)聯(lián)合，不為別的，就是希望他們能同心協(xié)力共保國家。假使當(dāng)初六國能以信義相互親善，那么秦國雖然強(qiáng)暴，六國又怎么能被它所滅亡掉呢！韓、趙、魏三國是齊、楚兩國的屏障，而齊、楚兩國則是韓、趙、魏三國的基礎(chǔ)，它們形勢上相依托，表里間相依賴。所以韓、趙、魏三國進(jìn)攻齊、楚，是自斷根基；而齊、楚兩國征伐韓、趙、魏三國，則是自撤屏障。可哪里有自己拆毀屏障以討好盜賊，還說“盜賊將會愛惜我而不攻擊我”的，這難道不是荒謬得很嗎？

[2]王初并天下，自以為德兼三皇，功過五帝，乃更號曰“皇帝”，命為“制”，令為“詔”，自稱曰“朕”。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。制曰：“死而以行為謚，則是子議父，臣議君也，甚無謂。自今以來，除謚法。朕為始皇帝，后世以計數(shù)，二世、三世至于萬世，傳之無窮。”

[2]秦王嬴政剛剛兼并六國，統(tǒng)一天下，自認(rèn)為兼?zhèn)淞巳实牡滦?，功業(yè)超過了五帝，于是便改稱號為“皇帝”，皇帝出命稱“制書”，下令稱“詔書”，皇帝的自稱為“朕”。追尊父親莊襄王為太上皇。并頒布制書說：“君王死后依據(jù)他生前的行為加定謚號，這是兒子議論父親，臣子議論君王，實在沒意思。從今以后，廢除為帝王上謚號的制度。朕為始皇帝，后繼者以序數(shù)計算崐，稱為二世皇帝、三世皇帝，以至萬世，無窮盡地傳下去。”

[3]初，齊威、宣之時，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(yùn)；乃始皇并天下，齊人奏之。始皇采用其說，以為周得火德，秦代周，從所不勝，為水德。始改年，朝賀皆自十月朔；衣服、旌旄、節(jié)旗皆尚黑；數(shù)以六為紀(jì)。

[3]當(dāng)初，齊威王、齊宣王的時候，鄒衍研究創(chuàng)立了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終而復(fù)始的“五德相運(yùn)”學(xué)說。到了始皇帝合并天下時，齊國人將此說奏報給他。始皇采納了這套學(xué)說，認(rèn)為周朝是火德，秦取代周，從火不能勝水來推算，秦應(yīng)是水德。于是開始下令更改歲歷，新年朝見皇帝與莊賀典禮都從十月初一開始，以十月初一為元旦；衣服、旗幟、符節(jié)等都崇尚用黑色；計數(shù)以六為一個單位。

[4]丞相綰言：“燕、齊、荊地遠(yuǎn)，不為置王，無以鎮(zhèn)之。請立諸子。”始皇下其議。廷尉斯曰：“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，然后屬疏遠(yuǎn)，相攻擊如仇讎，周天子弗能禁止。今海內(nèi)賴陛下神靈一統(tǒng)，皆為郡、縣，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，甚足易制，天下無異意，則安寧之術(shù)也。置諸侯不便。”始皇曰：“天下共苦戰(zhàn)斗不休，以有侯王。賴宗廟，天下初定，又復(fù)立國，是樹兵也；而求其寧息，豈不難哉！廷尉議是?！?/P>

[4]丞相王綰說：“燕、齊、楚三國的故地距都城咸陽過于遙遠(yuǎn)，不在那里設(shè)置侯王，便不能鎮(zhèn)撫。因此請分封諸位皇子為侯王。”始皇帝將這一建議交給大臣評議。廷尉李斯說：“周文王、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，他們的后代彼此疏遠(yuǎn)，相互攻擊如同仇敵，周天子也無法加以制止?，F(xiàn)在四海之內(nèi)，仰仗陛下的神靈而獲得統(tǒng)一，全國都劃分為郡和縣，對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，用國家征收的賦稅重重給予賞賜，這樣即可以非常容易地進(jìn)行控制，使天下人對秦朝廷不懷二心，才是安定國家的方略。分封諸侯則不適宜?！笔蓟收f：“天下人都吃盡了無休止的戰(zhàn)爭之苦，全是因為有諸侯王存在的緣故。今日依賴祖先的在天之靈，使天下初步平定，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國，便是自己招引兵事、培植戰(zhàn)亂，似此而想求得寧靜、養(yǎng)息，豈不是極困難的事情嗎？！廷尉的主張是對的?！?/P>

分天下為三十六郡，郡置守、尉、監(jiān)。

始皇帝于是下令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，每個郡設(shè)置郡守、郡尉、監(jiān)御史。

收天下兵聚咸陽，銷以為鐘、金人十二，重各千石，置宮庭中。一法度、衡、石、丈尺。徙天下豪杰于咸陽十二萬戶。

又下令收繳全國民間所藏的兵器，運(yùn)送匯集到咸陽，熔毀后鑄成大鐘和鐘架，以及十二個銅人，各重千石，放置在宮庭中。并統(tǒng)一法制和度量衡，將各地富豪十二萬戶遷徙到咸陽置于朝廷的監(jiān)控下。

諸廟及章臺、上林皆在渭南。每破諸侯，寫放其宮室，作之咸陽北阪上，南臨渭，自雍門以東至涇、渭，殿屋、復(fù)道、周閣相屬，所得諸侯美人、鐘鼓以充入之。

秦王朝祭祀祖先、神佛的宗廟等處所和章臺宮、上林苑都設(shè)在渭水南岸。而秦國每征服一個國家，就摹畫、仿照該國的宮室，在咸陽城北的山坡上同樣建造一座。如此南臨渭水，自雍門向東至涇水、渭水相交處，宮殿屋宇、天橋、樓閣相連接，所獲得的各國美女、鐘鼓等樂器都安置在里邊。

二十七年（辛巳、前220）

二十七年（辛巳，公元前220年）

[1]始皇巡隴西、北地，至雞頭山，過回中焉。

[1]始皇帝出巡隴西、北地，到雞頭山而還，經(jīng)過回中宮。

[2]作信宮渭南，已，更命曰極廟。自極廟道通驪山，作甘泉前殿，筑甬道自咸陽屬之，治馳道于天下。

[2]在渭水南岸興建長信宮，竣工后改名為極廟宮。從極廟筑路通到驪山，興造甘泉宮前殿，修筑甬道連接咸陽，又以咸陽為中心筑馳道通往全國各地。

二十八年（壬午、前219）

二十八年（壬午，公元前219年）

[1]始皇東行郡、縣，上鄒嶧山，立石頌功業(yè)。于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，至泰山下，議封禪。諸儒或曰：“古者封禪，為蒲車，惡傷山之土石、草木；掃地而祭，席用秸。”議各乖異。始皇以其難施用，由此絀儒生。而遂除車道崐，上自太山陽至顛，立石頌德；從陰道下，禪于梁父。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，而封藏皆秘之，世不得而記也。

[1]始皇帝出巡東部各郡、縣，登上鄒地的嶧山，樹立石碑贊頌秦朝的功勛業(yè)績。召集過去魯?shù)爻缧湃鍖W(xué)的文人七十名，到泰山下商議祭祀天地的封禪之事。諸儒生中有的說：“古時候的君王封禪，用蒲草裹住車輪，不愿傷害山上的土石草木；掃地祭祀時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編成的?！备魅说淖h論很不相同。始皇帝認(rèn)為眾人所說的很難實際采用，便因此而貶退儒生；并且下令開通車道，從泰山南麓上到頂峰，豎立石碑歌頌自己的功德，又從泰山北面順道而下，到梁父山祭地。祭祀儀式頗采用秦國古時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。而怎樣封土埋藏卻全都保密，世人無法獲悉并記錄下來。

于是始皇遂東游海上，行禮祠名山、大川及八神。始皇南登瑯邪，大樂之，留三月，作瑯邪臺，立石頌德，明得意。

始皇帝隨即又向東出游沿海各地，祭禮名山大川及天、地、兵、陰、陽、月、日、四時八神。然后南登瑯邪山，興致勃勃，在那里逗留了三個月，還建造瑯邪臺，立石碑頌德，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。

初，燕人宋毋忌、羨門子高之徒稱有仙道、形解銷化之術(shù)，燕、齊迂怪之士皆爭傳習(xí)之。自齊威王、宣王、燕昭王皆信其言，使人入海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，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，去人不遠(yuǎn)?；记抑?，則風(fēng)引船去。嘗有至者，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。乃始皇至海上，諸方士齊人徐等爭上書言之，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。于是遣徐發(fā)童男女?dāng)?shù)千人入海求之。船交海中，皆以風(fēng)為解，曰：“未能至，望見之焉?！?/P>

當(dāng)初，燕國人宋毋忌、羨門子高一類人聲稱世上有一種成仙之道、人老死后尸解骨化升天的法術(shù)，燕國、齊國的迂腐、怪異之士都爭相傳授和學(xué)習(xí)。從齊威王、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們的話，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三座神山，據(jù)說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，距離人間并不遙遠(yuǎn)。只是凡人將要到達(dá)，凡就把船吹走了。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，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藥均在那里。待到始皇帝出游海濱時，通曉神仙方術(shù)的人如故齊國人徐等紛紛爭著上書談這些事，請求準(zhǔn)許齋戒清心潔身素食后率領(lǐng)童男童女往海上尋求神山。始皇于是派遣徐征發(fā)數(shù)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。但是，船行海上后卻均因風(fēng)勢不順而返航。不過他們?nèi)匀徽f：“雖沒能到達(dá)仙山，可是已經(jīng)望見了?！?/P>

始皇還，過彭城，齋戒禱祠，欲出周鼎泗水，使千人沒水求之，弗得。乃西南渡淮水，之衡山、南郡。浮江至湘山祠，逢大風(fēng)，幾不能渡。上問博士曰：“湘君何神？”對曰：“聞之：堯女，舜之妻，葬此?！笔蓟蚀笈?，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，赭其山。遂自南郡由武關(guān)歸。

始皇帝還歸咸陽途中經(jīng)過彭城，舉行齋戒，祈禱祭祀，想要打撈沉沒在泗水中的周鼎。故而遣一千人潛入泗水尋找，結(jié)果毫無所得。于是，始皇又向西南渡過淮水，到達(dá)衡山、南郡；再泛舟長江，抵湘山，祭祀湘君。適逢大風(fēng)，幾乎不能渡過湘水。始皇問博士道：“湘君是什么神仙??？”博士回答：“聽說她是堯帝的女兒，舜帝的妻子，死后就葬在這里。”始皇大怒，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勞役的罪犯將湘山的樹木砍伐殆盡，裸露出赤紅的土壤和石塊。然后從南郡經(jīng)武關(guān)返回咸陽。

[2]初，韓人張良，其父、祖以上五世相韓。及韓亡，良散千金之產(chǎn)，欲為韓報仇。

[2]早先，韓國人張良的父親、祖父曾經(jīng)做過五代韓相。乃至韓國滅亡，張良盡散千金家產(chǎn)，想要為韓國報仇。

二十九年（癸未、前218）

二十九年（癸未，公元前218年）

[1]始皇東游，至陽武博浪沙中，張良令力士操鐵椎狙擊始皇，誤中副車。始皇驚，求，弗得；令天下大索十日。

[1]始皇帝出巡東方，抵達(dá)陽武縣的博浪沙時，張良讓大力士手持鐵錘襲擊始皇，但卻誤中隨天子車駕而行的副車。始皇大驚失色，想抓刺客卻未能擒到，于是下令全國進(jìn)行十天的大搜捕。

始皇遂登之罘，刻石；旋，之瑯邪，道上黨入。

始皇帝隨后登上之罘山，刻石頌德。歸途中前往瑯邪，取道上黨回到咸陽。

三十一年（乙酉、前216）

三十一年（乙酉，公元前216年）

[1]使黔首自實田。

[1]始皇帝下令全國百姓向朝廷自報所占土地的數(shù)額。

三十二年（丙戌、前215）

三十二年（丙戌，公元前215年）

[1]始皇之碣石，使燕人盧生求羨門，刻碣石門。壞城郭，決通堤坊。始皇巡北邊，從上郡入。盧生使入海還，因奏《錄圖書》曰：“亡秦者胡也。”始皇乃遣將軍蒙恬發(fā)兵三十萬人，北伐匈奴。

[1]始皇帝出巡抵達(dá)碣石，派故燕國人盧生求訪仙人羨門。又在碣石山門刻碑文歌功頌德。拆毀城郭，決通堤防。此后始皇帝巡視北部邊境，從上郡返回都城。盧生受派遣入海尋仙后歸來，隨即抄錄《錄圖書》上的讖語，上寫：“使秦朝滅亡的是‘胡’?！弊鄨蠼o始皇。始皇便派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軍，向北征伐匈奴。

三十三年（丁亥、前214）

三十三年（丁亥，公元前214年）

[1]發(fā)諸嘗逋亡人、贅婿、賈人為兵，略取南越陸梁地，置桂林、南海、象郡；以謫徙民五十萬人戍五嶺，與越雜處。

[1]秦朝廷征召那些曾經(jīng)逃亡的人、因貧窮而入贅女家的男子、商販等入伍當(dāng)兵，攻掠奪取南越的陸梁地，設(shè)置了桂林、南海、象郡等郡；并將受貶謫的人五十萬流放到五嶺守邊，與南越的本地人雜居一處。

[2]蒙恬斥逐匈奴，收河南地為四十四縣。筑長城，因地形，用制險塞；起臨洮至遼東，延袤萬余里。于是渡河，據(jù)陽山，逶迤而北。暴師于外十余年，蒙恬常居上郡統(tǒng)治之；威振匈奴。

[2]秦將蒙恬率軍驅(qū)逐斥退匈奴人，收復(fù)了黃河以南地區(qū)，設(shè)置四十四個縣。接著就修筑長城，憑借地形而建，用以控制險關(guān)要塞，起自臨洮，直至遼東，綿延一萬多里。蒙恬于是又領(lǐng)兵渡過黃河，占據(jù)陽山，向北曲折前進(jìn)。軍隊在野外扎營風(fēng)餐露宿十余年，蒙恬則常駐上郡指揮軍隊，威震匈奴。

三十四年（戊子、前213）

三十四年（戊子，公元前213年）

[1]謫治獄吏不直及覆獄故、失者，筑長城及處南越地。

[1]秦朝廷將徇私枉法、知人有罪卻釋放出獄、無罪卻下獄的司法官吏處罰流放去修筑長城，或到南越地區(qū)守邊。

丞相李斯上書曰：“異時諸侯并爭，厚招游學(xué)。今天下已定，法令出一，百姓當(dāng)家則力農(nóng)工，士則學(xué)習(xí)法令。今諸生不師今而學(xué)古，以非當(dāng)世，惑亂黔首，相與非法教人；聞令下，則各以其學(xué)議之，入則心非，出則巷議，夸主以為名，異趣以為高，率群下以造謗。如此弗禁，則主勢降乎上，黨與成乎下。禁之便！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；非博士官所職，天下有藏《詩》、《書》、百家語者，皆詣守、尉雜燒之。有敢偶語《詩》、《書》棄市；以古非今者族；吏見知不舉，與同罪。令下三十日，不燒，黥為城旦。所不去者，醫(yī)藥、卜筮、種樹之書。若有欲學(xué)法令者，以吏為師。”制曰：“可。”

丞相李斯上書說：“過去諸侯國紛爭，以高官厚祿招徠游說之士?，F(xiàn)在天下已定，法令統(tǒng)一出自朝廷，百姓理家就要致力于耕田做工，讀書人就要學(xué)習(xí)法令規(guī)章。但今日的儒生卻不學(xué)習(xí)現(xiàn)代事務(wù)，只知一味地效法古代，并借此非議現(xiàn)實，蠱惑、擾亂民眾，相互非難指責(zé)現(xiàn)行制度，并以此教導(dǎo)百姓；聞聽命令頒下，就紛紛根據(jù)自己的學(xué)說、主張妄加評議，入朝時口是心非，出朝后便街談巷議，夸飾君主以提高自己的聲望，標(biāo)新立異以顯示自己的高明，煽動、引導(dǎo)一些人攻擊誹謗國家法令。這種情況如不禁止，就勢必造成君主的權(quán)勢下降，臣下結(jié)黨納派活動蔓延民間。唯有禁止這些才有利于國家！因此我建議史官將除秦國史記之外的所有史書全部燒毀；除博士官按職責(zé)收藏書外，天下凡有私藏《詩》、《書》、諸子百家著作的人，一律按期將所藏交到郡守、郡尉處，一并焚毀；有敢于相對私語談?wù)摗对姟?、《書》的處死；借古非今的誅殺九族；官吏發(fā)現(xiàn)這種事情而不舉報的與以上人同罪；此令頒布三十天后仍不將私藏書籍燒毀的，判處黥刑，并罰處修筑長城勞役的城旦刑。不予焚燒的，是醫(yī)藥、占卜、種植的書。如果想要學(xué)習(xí)法令，應(yīng)以官吏為師?！笔蓟氏轮屏钫f：“可以?！?/P>

魏人陳馀謂孔鮒曰：“秦將滅先王之籍，而子為書籍之主，其危哉！”子魚曰：“吾為無用之學(xué)，知吾者惟友。秦非吾友，吾何危哉！吾將藏之以待其求；求至，無患矣?！?/P>

故魏國人陳馀對孔子的八世孫孔鮒說：“秦朝廷將要毀滅掉前代君王的書籍，而你正是書籍的擁有人，這實在是太危險了！”孔鮒說：“我所治的是一些看來無用的學(xué)問，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朋友。秦朝廷并不是我的朋友，我會遇到什么危險呀！我將把書籍收藏好，等待著有人征求，一旦來征求，我也就不會有什么災(zāi)難了?！?/P>

三十五年（己丑、前212）

三十五年（己丑，公元前212年）

[1]使蒙恬除直道，道九原，抵云陽，塹山堙谷千八百里；數(shù)年不就。

[1]始皇帝派蒙恬負(fù)責(zé)開通大道，從九原直到云陽，挖掘大山，填塞峽谷，長達(dá)一千八百里，幾年沒有完工。

[2]始皇以為咸陽人多，先王之宮庭小，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，先作前殿阿房，東西五百步，南北五十丈，上可以坐萬人，下可以建五丈旗，周馳為閣道，自殿下直抵南山，表南山之顛以為闕。為復(fù)道，自阿房度渭，屬之咸陽，以象天極、閣道，絕漢抵營室也。隱宮、徒刑者七十萬人，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。發(fā)北山石槨，寫蜀、荊地材，皆至；關(guān)中計宮三百，關(guān)外四百馀。于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，以為秦東門。因徙三萬家驪邑，五萬家云陽，皆復(fù)不事十歲。

[2]始皇認(rèn)為都城咸陽的人口過多，而先代君王營造的宮廷又嫌小，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筑宮殿，先修前殿阿房宮，長寬東西五百步，南北五十丈，上面可坐一萬人，下面則能豎立五丈高的旗幟，周圍是車馬馳行的天橋，從前殿下直達(dá)南山，在南山的頂峰建牌樓作為標(biāo)志。又筑造天橋，從阿房渡過渭水，與咸陽城相接，由此象征天上的北極星、閣道星橫越銀河抵達(dá)營室宿。征發(fā)遭受宮刑和判處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萬人，分別修筑阿房宮或建造驪山始皇帝陵墓。并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，采伐蜀、荊兩地的木材，都先后運(yùn)到。在關(guān)中興建宮殿計有三百座，關(guān)外營造宮殿四百多座。于是在東?？さ碾钥h界內(nèi)刻立巨石，作為秦王朝東部的大門。又將三萬家遷移到驪邑，五萬家遷移至云陽，均免除十年的賦稅徭役。

[3]盧生說始皇曰：“方中：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。惡鬼辟，真人至。愿上所居宮毋令人知，然后不死之藥殆可得也！”始皇曰：“吾慕真人！”自謂“真人”，不稱“朕”。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(nèi)宮觀二百七十，復(fù)道、甬道相連，帷帳、鍾鼓、美人充之，各案署不移徙。行所幸，有言其處者，罪死。始皇幸梁山宮，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，弗善也。中人或告丞相，丞相后損車騎。始皇怒曰：“此中人泄吾語！”案問，莫服，捕時在旁者，盡殺之。自是后，莫知行之所在。群臣受決事者，悉于咸陽宮。

[3]盧生勸說始皇帝道：“有一種方法，這就是皇帝不時地暗中秘密出行，借此躲避惡鬼。而避開了惡鬼，神仙真人便會來到。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宮室不要讓別人知道，然后不死之藥大概才可以得到！”始皇說：“我敬慕真人！”于是就自稱“真人”，不再稱“朕”。并下令咸陽城周圍二百里內(nèi)的二百七十處宮殿樓臺，都用天橋、甬道相連接，帷帳、鐘鼓及美女充斥其間，各自按布署登記，不作遷移。始皇巡行到某處居住下來，有敢于透露出他的駐地的，即獲罪處死。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宮，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的隨行車馬非常多，很不贊許?；鹿俳贾杏腥藢⑦@事告訴了李斯，李斯隨即減少了他的車馬。始皇憤怒地說：“這一定是宮中人泄露了我的話！”于是審問隨從人員，但是沒有人承認(rèn)。始皇就下令捉拿當(dāng)時在場的人，全部殺掉。從此以后，再也沒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么地方。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報并接受皇帝裁決的，便全都到咸陽宮等候。

侯生、盧生相與譏議始皇，因亡去。始皇聞之，大怒曰：“盧生等，吾尊賜之甚厚，今乃誹謗我！諸生在咸陽者，吾使人廉問，或為妖言以亂黔首?！庇谑鞘褂废ぐ竼栔T生。諸生傳相告引，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，皆坑之咸陽，使天下知之，以懲后；益發(fā)謫徙邊。始皇長子扶蘇諫曰：“諸生皆誦法孔子。今上皆重法繩之，臣恐天下不安?！笔蓟逝?，使扶蘇北監(jiān)蒙恬軍于上郡。

侯生、盧生相互譏諷、評議始皇帝的暴戾，并因此逃亡而去。始皇聞訊勃然大怒，說：“盧生等人，我尊敬他們，并重重地賞賜他們，現(xiàn)在竟然敢誹謗我！這些人在咸陽的，我曾派人去查訪過，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眾！”于是令御史逮捕并審問所有的儒生。儒生們彼此告發(fā)，始皇帝就親自判處違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余名，把他們?nèi)吭谙剃柣盥窳?。還向全國宣揚(yáng)，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，以懲戒后世。同時謫罰更多的人流放到邊地戍守。始皇的長子扶蘇為此規(guī)勸道：“那些儒生們?nèi)b讀并效法孔子的言論。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懲處他們，我擔(dān)心天下會因此不安定。”始皇大為惱火，派扶蘇赴上郡去監(jiān)督蒙恬的軍隊。

三十六年（庚寅、前211）

三十六年（庚寅，公元前211年）

[1]有隕石于東郡?；蚩唐涫唬骸笆蓟仕蓝胤?。”始皇使御史逐問，莫服；盡取石旁居人誅之，燔其石。

[1]有隕石墜落在東郡。有人于石上刻字說：“始皇帝死而土地分?！笔蓟视谑桥捎分饌€查問當(dāng)?shù)氐娜?，但是沒人承認(rèn)此事是自己干的。始皇便下令將居住在隕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處死，并焚化了那塊石頭。

[2]遷河北榆中三萬家；賜爵一級。

[2]秦朝廷遷移三萬戶到北河以北、榆中一帶墾殖，每戶授爵位一級。

三十七年（辛卯、前210）

三十七年（辛卯，公元前210年）

[1]冬，十月，癸丑，始皇出游；左丞相斯從，右丞相去疾守。始皇二十余子，少子胡亥最愛，請從；上許之。

[1]冬季，十月，癸丑（疑誤），始皇帝出游，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，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咸陽。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，小兒子胡亥最受寵愛，他要求隨父皇出游，獲始皇準(zhǔn)許。

十一月，行至云夢，望祀虞舜于九疑山。浮江下，觀藉柯，渡海渚，過丹陽，至錢唐，臨浙江。水波惡，乃西百二十里，從狹中渡。上會稽，祭大禹，望于南海；立石頌德。還，過吳，從江乘渡。并海上，北至瑯邪、之罘。見巨魚，射殺之。遂并海西，至平原津而病。

十一月，始皇帝一行到達(dá)云夢，向著九疑山遙祭葬在那里的舜帝。然后乘船順長江而下，觀覽籍柯，渡經(jīng)海渚，過丹陽，抵錢唐，到達(dá)浙江邊。因錢塘江潮波濤洶涌，便向西行駛一百二十里，從富陽與分水之間的狹窄處渡江。隨之始皇登上會稽山，祭祀禹帝，遙望南海，刻立巨石歌功頌德。然后起駕返回，歸途中經(jīng)過吳地，從江乘縣渡過長江，沿海北上，抵達(dá)瑯邪、之罘。始皇看見大魚，即發(fā)箭將魚射殺。接著又沿海西行，到了平原渡口后便病倒了。

始皇惡言死，群臣莫敢言死事。病益甚，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：“與喪，會咸陽而葬。”書已封，在趙高所，未付使者。秋，七月，丙寅，始皇崩于沙丘平臺。丞相斯為上崩在外，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，乃秘之不發(fā)喪，棺載涼車中，故幸宦者驂乘。所至，上食、百官奏事如故，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。獨胡亥、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。

始皇帝很厭惡談?wù)摗八馈?，因此群臣中沒有人敢于提關(guān)于死的事。待到他病勢更加沉重時，才命中車府令、兼掌符璽事務(wù)的趙高寫詔書給長子扶蘇說：“參加喪事處理，靈柩到咸陽后安葬?！痹t書已封好，但卻擱置在趙高處，沒有交給使者送出。秋季，七月，丙寅（二十日），始皇在沙丘宮平臺駕崩。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，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發(fā)生什么變故，于是就秘不發(fā)喪，將棺材停放在能調(diào)節(jié)冷暖的涼車中，由始皇生前最寵信的宦官在車的右邊陪乘。所到一地，上呈餐飯、百官奏報事務(wù)與過去一樣，宦官即從車中接受并批復(fù)奏事。只有胡亥、趙高及受寵幸的宦官五六個人知道內(nèi)情。

初，始皇尊寵蒙氏，信任之。蒙恬任外將，蒙毅常居中參謀議，名為忠信，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。趙高者，生而隱宮；始皇聞其強(qiáng)力，通于獄法，舉以為中車府令，使教胡亥決獄；胡亥幸之。趙高有罪，始皇使蒙毅治之；毅當(dāng)高法應(yīng)死。始皇以高敏于事，赦之，復(fù)其官。趙高既雅得幸于胡亥，又怨蒙氏，乃說胡亥，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。胡亥然其計。趙高曰：“不與丞相謀，恐事不能成?！蹦艘娯┫嗨乖唬骸吧腺n長子書及符璽，皆在胡亥所。定太子，在君侯與高之口耳。事將何如？”斯曰：“安得亡國之言！此非崐人臣所當(dāng)議也！”高曰：“君侯材能、謀慮、功高、無怨、長子信之，此五者皆孰與蒙恬？”斯曰：“不及也?！备咴唬骸叭粍t長子即位，必用蒙恬為丞相，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鄉(xiāng)里明矣！胡亥慈仁篤厚，可以為嗣。愿君審計而定之！”丞相斯以為然，乃相與謀，詐為受始皇詔，立胡亥為太子；更為書賜扶蘇，數(shù)以不能辟地立功，士卒多耗，數(shù)上書，直言誹謗，日夜怨望不得罷歸為太子；將軍恬不矯正，知其謀；皆賜死，以兵屬裨將王離。

當(dāng)初，始皇帝尊重寵愛蒙氏兄弟，頗信任他們。蒙恬在外擔(dān)任大將，蒙毅則在朝中參與商議國事，稱為忠信大臣，即便是高級將領(lǐng)或丞相，也沒有敢與他們一爭高低的。趙高一生下來就被閹割了。始皇聽說他辦事能力很強(qiáng)，且通曉刑法，便提拔他擔(dān)任了中車府令，并讓他教小兒子胡亥學(xué)習(xí)審理判決訴訟案。胡亥非常寵愛他。趙高曾經(jīng)犯下大罪，始皇派蒙毅懲治他。蒙毅認(rèn)為趙高依法應(yīng)被處死，但始皇因趙高辦事靈活而赦免了他，并恢復(fù)了他的官職。趙高既然素來得到胡亥的寵幸，恰又怨恨蒙氏兄弟，便勸說胡亥，讓他詐稱始皇遺詔命殺掉扶蘇，立胡亥為太子。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計策。趙高又說：“這件事如果不與丞相合謀進(jìn)行，恐怕不能成功。”隨即會見丞相李斯，說：“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胡亥那里。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話罷了。這件事將怎么辦呢？”李斯說：“怎么能夠說這種亡國的話呀！此事不是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人所應(yīng)當(dāng)議論的啊！”趙高道：“您的才能、謀略、功勛、人緣以及獲扶蘇的信任，這五點全部拿來與蒙恬相比，哪一點比得上他呢？”李斯回答：“都比不上他?！壁w高說：“既然如此，那么只要扶蘇即位，就必定任用蒙恬為丞相，您最終不能懷揣通侯的印信返歸故鄉(xiāng)的結(jié)局已經(jīng)是顯而易見的了！而胡亥仁慈忠厚，是可以擔(dān)當(dāng)皇位繼承人的。希望您慎重地考慮一下，作出定奪！”丞相李斯聽后認(rèn)為趙高說的有理，便與他共同謀劃，詐稱接受了始皇的遺詔，立胡亥為太子，又篡改始皇給扶蘇的詔書，指斥他多年來不能開辟疆土、創(chuàng)立功業(yè)，卻使士卒大量傷亡，并且數(shù)次上書，直言誹謗父皇，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獲準(zhǔn)解除監(jiān)軍職務(wù)，返歸咸陽當(dāng)太子；而將軍蒙恬不糾正扶蘇的過失，并參與和了解扶蘇的圖謀。因此令他們自殺，將兵權(quán)移交給副將王離。

扶蘇發(fā)書，泣，入內(nèi)舍，欲自殺。蒙恬曰：“陛下居外，未立太子；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，公子為監(jiān)，此天下重任也。今一使者來，即自殺，安知其非詐！復(fù)請而后死，未暮也。”使者數(shù)趣之。扶蘇謂蒙恬曰：“父賜子死，尚安復(fù)請！”即自殺。蒙恬不肯死，使者以屬吏，系諸陽周；更置李斯舍人為護(hù)軍，還報。胡亥已聞扶蘇死，即欲釋蒙恬。會蒙毅為始皇出禱山川，還至。趙高言于胡亥曰：“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，而毅諫以為不可；不若誅之！”乃系諸代。

扶蘇接到詔書，哭泣著進(jìn)入內(nèi)室，打算自殺。蒙恬說：“陛下在外地，并未確立誰是太子。他派我率領(lǐng)三十萬軍隊鎮(zhèn)守邊陲，令您擔(dān)任監(jiān)軍，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。現(xiàn)在僅僅一個使者前來傳書，我們就自殺，又怎么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詐呢？！讓我們再奏請證實一下，然后去死也不晚呀?！钡鞘拐叨啻未叽偎麄冏孕辛藬?，扶蘇于是對蒙恬說：“父親賜兒子死，還哪里需要再請示查實呢！”隨即自殺。蒙恬不肯死，使者便將他交給官吏治罪，囚禁在陽周；改置李斯的舍人擔(dān)任護(hù)軍，然后回報李斯、趙高。胡亥這時已聽說扶蘇死了，便想釋放蒙恬。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禱山川神靈求福后返回，趙高即對胡亥說：“始皇帝想要薦舉賢能確定你為太子已經(jīng)很長時間了，可是蒙毅一直規(guī)勸他，認(rèn)為不可如此。現(xiàn)在不如就把蒙毅殺掉算了！”于是逮捕了蒙毅，將他囚禁到代郡。

遂從井陘抵九原。會暑，車臭，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。從直道至咸陽，發(fā)喪。太子胡亥襲位。

皇室車隊于是從井陘抵達(dá)九原。當(dāng)時正值酷暑，裝載始皇遺體的涼車散發(fā)出惡臭，胡亥等便指示隨從官員在車上裝載一石鮑魚，借魚的臭味混淆腐尸的氣味。從直道抵達(dá)咸陽后，發(fā)布治喪的公告。太子胡亥繼承了皇位。

九月，葬始皇于驪山，下錮三泉；奇器珍怪，徙藏滿之。令匠作機(jī)弩，有穿近者輒射之。以水銀為百川、江河、大海，機(jī)相灌輸。上具天文，下具地理。后宮無子者，皆令從死。葬既已下，或言工匠為機(jī)藏，皆知之，藏重即泄。大事盡，閉之墓中。

九月，將始皇安葬在驪山皇陵，把銅熔化后灌入，堵塞住地下深處的水。崐又運(yùn)來各種奇珍異寶，藏滿墓穴。還下令工匠制作帶有機(jī)關(guān)的弓弩，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，即自動射殺。用水銀做成百川、江河、大海，以機(jī)械灌注輸送。墓穴頂部布有天文圖象，底部設(shè)置地理模型。后宮嬪妃凡未生子女的，令她們?nèi)颗阍帷Ｏ略嵋院?，有人說工匠們制造隱藏的機(jī)械裝置，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，如果他們再作第二重機(jī)關(guān)，就會將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。于是待送終的大事完畢后，那些工匠即被盡數(shù)封閉在墓穴中。

[2]二世欲誅蒙恬兄弟。二世兄子子嬰諫曰：“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，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后勝，卒皆亡國。蒙氏，秦之大臣、謀士也，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。誅殺忠臣而立無節(jié)行之人，是內(nèi)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離也！”二世弗聽，遂殺蒙毅及內(nèi)史恬。恬曰：“自吾先人及至子孫，積功信于秦三世矣。今臣將兵三十余萬，身雖囚系，其勢足以倍畔。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，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！”乃吞藥自殺。

[2]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殺掉蒙恬兄弟二人，他哥哥的兒子子嬰規(guī)勸說：“趙王趙遷殺李牧而用顏聚，齊國田建殺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后勝，結(jié)果最終都亡了國。蒙恬兄弟是秦國的重臣、謀士，陛下卻打算一下子就把他們拋棄、除掉。似此誅殺忠臣而扶立節(jié)操品行不端的人，是在內(nèi)失去群臣的信任，在外使將士們意志渙散啊！”但是二世不聽從勸告，隨即殺掉了蒙毅，并要殺內(nèi)史蒙恬。蒙恬說：“我們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孫，在秦國建立功業(yè)和忠信已經(jīng)三代了。如今我領(lǐng)兵三十多萬，身體雖然被囚禁，但我的勢力仍然足以進(jìn)行反叛?？墒俏抑雷约罕囟ǖ盟绤s還是要奉守節(jié)義，是因為我不敢辱沒祖先的教誨，并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??！”于是即吞服毒藥自殺身亡。

揚(yáng)子《法言》曰：或問：“蒙恬忠而被誅，忠奚可為也？”曰：“山，堙谷，起臨洮，擊遼水，力不足而尸有馀，忠不足相也?！?/P>

揚(yáng)雄《法言》曰：有人問：“蒙恬赤膽忠心卻被殺掉了，忠誠還有什么用呢？”回答說：“開山填谷修筑長城，西起臨洮，東接遼水，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尸體卻有余，蒙恬的這種忠誠是不足為輔助君王的?！?/P>

臣光曰：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為之使，恬不仁可知矣。然恬明于為人臣之義，雖無罪見誅，能守死不貳，斯亦足稱也。

臣司馬光曰：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時，蒙恬甘受他的驅(qū)使，如此蒙恬的不仁義是可知的了。但是蒙恬明白為人臣子所應(yīng)守的道義，雖然沒有罪而被處死，仍能夠?qū)幩乐邑懖挥?，不生二心，故而這也是很值得稱道的了。

二世皇帝上元年（壬辰、前209）

秦二世皇帝元年（壬辰，公元前209年）

[1]冬，十月，戊寅，大赦。

[1]冬季，十月，戊寅（初十），實行大赦。

[2]春，二世東行郡縣，李斯從；到碣石，并海，南至?xí)欢M刻始皇所立刻石，旁著大臣從者名，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。

[2]春季，二世向東出巡郡縣，李斯隨從前往。一行人到達(dá)碣石后，又沿海南下至?xí)?。途中，二世將始皇帝過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，并在旁邊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，以此表彰先帝的豐功盛德，然后返回。

夏，四月，二世至咸陽，謂趙高曰：“夫人生居世間也，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。吾既已臨天下矣，欲悉耳目之所好，窮心志之所樂，以終吾年壽，可乎？”高曰：“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。雖然，有所未可，臣請言之：夫沙丘之謀，諸公子乃大臣皆疑焉；而諸公子盡帝兄，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。今陛下初立，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，恐為變；臣戰(zhàn)戰(zhàn)栗栗，唯恐不終，陛下安得為此樂乎！”二世曰：“為之柰何？”趙高曰：“陛下嚴(yán)法而刻刑，令有罪者相坐，誅滅大臣及宗室；然后收舉遺民，貧者富之，賤者貴之。盡除先帝之故臣，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，此則陰德歸陛下，害除而奸謀塞，群臣莫不被潤澤，蒙厚德，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。計莫出于此！”二世然之。乃更為法律，務(wù)益刻深，大臣、諸公子有罪，輒下高鞠治之。于是公子十二人死咸陽市，十公主死于杜，財物入于縣官，相連逮者不可勝數(shù)。

夏季，四月，二世抵達(dá)咸陽，對趙高說：“人生在世，就猶如駕著六匹駿馬飛奔過縫隙一般的短促。我既已經(jīng)統(tǒng)治天下，就想要盡享我的耳目所喜聞、樂見的全部東西，享盡我心意中所喜歡的任何事物，直到我的壽命終結(jié)，你認(rèn)為這行嗎？”趙高說：“這是賢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亂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崐。雖然如此，還有不可做的地方，請讓我來陳述一下：沙丘奪權(quán)之謀，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懷疑。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，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。如今陛下剛剛即位，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，恐怕會發(fā)生事變。我尚且戰(zhàn)戰(zhàn)栗栗，生怕不得好死，陛下又怎么能夠這樣享樂呀！”二世道：“那該怎么辦呢？”趙高說：“陛下應(yīng)實行嚴(yán)厲的法律、殘酷的刑罰，使有罪的人株連他人，這樣可將大臣及皇族殺滅干凈，然后收羅提拔遺民，使貧窮的富裕起來，卑賤的高貴起來，并把先帝過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，改用陛下的親信。這樣一來，他們就會暗中感念您的恩德；禍害被除掉，奸謀遭堵塞，群臣沒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潤澤、大恩厚德的。如此，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，縱情享樂了。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策了！”二世認(rèn)為趙高說得有理，于是便修訂法律，務(wù)求更加嚴(yán)厲苛刻，凡大臣、各位公子犯了罪，總是交給趙高審訊懲處。就這樣，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陽街市上被斬首示眾，十名公主在杜縣被分裂肢體而死，他們的財產(chǎn)全部充公。受牽連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勝數(shù)。

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于內(nèi)宮，議其罪獨后。二世使使令將閭曰：“公子不臣，罪當(dāng)死！吏致法焉?！睂㈤傇唬骸瓣I廷之禮，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；廊廟之位，吾未嘗敢失節(jié)也；受命應(yīng)對，吾未嘗敢失辭也；何謂不臣？愿聞罪而死！”使者曰：“臣不得與謀，奉書從事！”將閭乃仰天大呼“天”者三，曰：“吾無罪！”昆弟三人皆流涕，拔劍自殺。宗室振恐。公子高欲奔，恐收族，乃上書曰：“先帝無恙時，臣入門賜食，出則乘輿，御府之衣，臣得賜之，中廄之寶馬，臣得賜之。臣當(dāng)從死而不能，為人子不孝，為人臣不忠。不孝不忠者，無名以立于世，臣請從死，愿葬驪山之足。唯上幸哀憐之！”書上，二世大說，召趙高而示之，曰：“此可謂急乎？”趙高曰：“人臣當(dāng)憂死不暇，何變之得謀！”二世可其書，賜錢十萬以葬。

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內(nèi)宮，單單擱置到最后才議定罪過。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將閭說：“你不盡臣子的職責(zé)，罪該處死！由行刑官執(zhí)法吧！”將閭說：“在宮廷的禮儀中，我未曾敢不聽從司儀人員的指揮；在朝廷的位次上，我未曾敢超越本分違背禮節(jié)；受皇上的命令應(yīng)對質(zhì)詢，我未曾敢言辭失當(dāng)說過什么錯話，這怎么叫作不盡為臣子的職責(zé)啊？希望聽你們說說我的罪過然后再去死！”使臣說：“我不與你作什么商量，只奉詔書行事！”將閭于是便仰天大呼三聲“天”，說：“我沒有罪！”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，隨即拔劍自殺。整個皇室均為此震驚恐懼。公子高打算逃亡，但又害怕株連族人，因此上書說：“先帝未患病時，我入宮便賜給我飲食，外出便賜給我乘車，先帝內(nèi)府的衣服，我得到賞賜，宮中馬廄里的寶馬，我也得到賞賜。我本應(yīng)跟隨先帝去死，卻沒能這樣做。似此作為兒子便是不孝，作為臣子便是不忠。不孝不忠的人是沒有資格生存在世上的。因此我請求隨同先帝去死，愿被葬在驪山腳下。希望陛下垂憐。”書上給了二世，二世高興異常，召見趙高，給他看公子高的上書，說：“這可以算是急迫無奈了吧？”趙高道：“作為臣子擔(dān)心死亡還來不及呢，哪里能有空閑圖謀什么造反的事呀！”二世隨即允準(zhǔn)了公子高的上書，并賜給他十萬錢作為安葬費(fèi)。

復(fù)作阿房宮。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(wèi)咸陽。令教射。狗馬禽獸當(dāng)食者多，度不足，下調(diào)郡縣，轉(zhuǎn)輸菽粟、芻稿，皆令自赍糧食；咸陽三百里內(nèi)不得食其谷。

二世下令重新營修阿房宮，又盡行征調(diào)五萬名身強(qiáng)力壯的人去咸陽駐防守衛(wèi)，讓他們教習(xí)射御。這批人和狗馬禽獸要消耗的糧食很多，估計會供不應(yīng)求，二世便下令到郡縣中調(diào)撥，轉(zhuǎn)運(yùn)輸送豆類、谷物、飼草、禾稈到都城，但規(guī)定押運(yùn)民夫都自帶口糧，同時還下令咸陽城三百里之內(nèi)不準(zhǔn)食用這批谷物。

[3]秋，七月，陽城人陳勝、陽夏人吳廣起兵于蘄。是時，發(fā)閭左戍漁陽，九百人屯大澤鄉(xiāng)，陳勝、吳廣皆為屯長。會天大雨，道不通，度已失期；失期，法皆斬。陳勝、吳廣因天下之愁怨，乃殺將尉，召令徒屬曰：“公等皆失期當(dāng)斬；假令毋斬，而戍死者固什六七。且壯士不死則已，死則舉大名耳！王、侯、將、相寧有種乎！”眾皆從之。乃詐稱公子扶蘇、項燕，為壇而盟，稱大楚；陳勝自立為將軍，吳廣為都尉。攻大澤鄉(xiāng)，拔之；收而攻蘄，蘄下。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；攻、、苦、柘、譙，皆下之。行收兵；比至陳，車六七百乘，騎千余，卒數(shù)萬人。攻陳，陳守、尉皆不在，獨守丞與戰(zhàn)譙門中，不勝；守丞死，陳勝乃入據(jù)陳。

[3]秋季，七月，陽城人陳勝、陽夏人吳廣在蘄縣聚眾起兵。當(dāng)時，秦王朝征召閭左貧民百姓往漁陽屯戍守邊，九百人途中屯駐在大澤鄉(xiāng)，陳勝、吳廣均被指派為屯長。恰巧遇上天降大雨，道路不通，推測時間已無法按規(guī)定期限到達(dá)漁陽防地。而按秦法規(guī)定，延誤戍期，一律處斬。于是陳勝、吳廣便趁著天下百姓生計愁苦、對秦的怨恨，殺掉押送他們的將尉，召集戍卒號令說：“你們都已經(jīng)延誤了戍期，當(dāng)被殺頭。即使不被斬首，因長久在外戍邊而死去的本來也要占到十之六七。何況壯士不死則已，要死就圖大事！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嗎！”眾人全都響應(yīng)。陳勝、吳廣便詐以已死的扶蘇和故楚國的大將項燕為名，培土筑壇，登到上面宣布誓約，號稱“大楚”。陳勝自立為將軍，吳廣為都尉。起義軍隨即攻陷大澤鄉(xiāng)，接著招收義兵擴(kuò)軍，進(jìn)攻蘄。蘄奪取后，即令符離人葛嬰率軍攻掠蘄以東地區(qū)，相繼攻打、、苦、柘、譙等地，全都攻下了。義軍沿路招收人馬，等到抵達(dá)陳地時，已有戰(zhàn)車六七百輛，騎兵千余，步兵數(shù)萬人。當(dāng)攻打陳城時，郡守和郡尉都不在，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譙樓下的城門中抵抗義軍，不能取勝，郡丞被打死。陳勝于是領(lǐng)兵入城，占據(jù)了陳地。

初，大梁人張耳、陳馀相與為刎頸交。秦滅魏，聞二人魏之名士，重賞購求之。張耳、陳馀乃變名姓，俱之陳，為里監(jiān)門以自食。里吏嘗以過笞陳馀，陳馀欲起，張耳躡之，使受笞。吏去，張耳乃引陳馀之桑下，數(shù)之曰：“始吾與公言何如？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！”陳馀謝之。陳涉既入陳，張耳、陳馀詣門上謁。陳涉素聞其賢，大喜。陳中豪桀父老請立涉為楚王，涉以問張耳、陳馀。耳、馀對曰：“秦為無道，滅人社稷，暴虐百姓；將軍出萬死之計，為天下除殘也。今始至陳而王之，示天下私。愿將軍毋王，急引兵而西；遣人立六國后，自為樹黨，為秦益敵；敵多則力分，與眾則兵強(qiáng)。如此，則野無交兵，縣無守城，誅暴秦，據(jù)咸陽，以令諸侯；諸侯亡而得立，以德服之，則帝業(yè)成矣！今獨王陳，恐天下懈也。”陳涉不聽，遂自立為王，號“張楚”。

當(dāng)初，大梁人張耳、陳馀結(jié)為同生死、共患難的朋友。秦國滅魏時，聽說兩個人是魏國的名士，便懸重賞征求他們。張耳、陳馀于是改名換姓，一起逃到了陳地，充任里門看守來糊口。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經(jīng)因陳馀出了小過失而鞭笞他，陳馀想要與那官吏抗?fàn)?，張耳踩他的腳，讓他接受鞭笞。待那小官離開后，張耳將陳馀拉到桑樹下，數(shù)落他說：“當(dāng)初我是怎么對你說的？現(xiàn)在遇上一點小的侮辱，就想跟一個小官吏拼命??！”陳馀為此道了歉。及至陳勝率義軍已進(jìn)入陳地，張耳、陳馀便前往陳勝的駐地通名求見。陳勝一向聽說他倆很賢能，故而非常高興。恰逢陳地中有聲望的地方人士和鄉(xiāng)官請求立陳勝為楚王，陳勝就拿這件事來詢問張耳、陳馀的意見。二人回答說：“秦王朝暴亂無道，兼滅別人的國家，殘害百姓。而今您冒萬死的危險起兵反抗的目的，就是要為天下百姓除害啊?，F(xiàn)在您才到達(dá)陳地即要稱王，是向天下人顯露您的私心。因此希望您不要稱王，而是火速率軍向西，派人去扶立六國國君的后裔，替自己培植黨羽，以此為秦王朝增樹敵人。秦的敵人多了，兵力就勢必分散，大楚聯(lián)合的國家多了，兵力就必然強(qiáng)大。這樣一來，在野外軍隊不必交鋒，遇到縣城沒有兵為秦守城。鏟除殘暴的秦政權(quán)，占據(jù)咸陽，以號令各諸侯國。滅亡的諸侯國得到復(fù)興，您施德政使它們服從，您的帝王大業(yè)就完成了！如今只在一個陳縣就稱王，恐怕會使天下人斗志松懈了?！标悇俨宦爮倪@一意見，即自立為楚王，號稱“張楚”。

當(dāng)是時，諸郡縣苦秦法，爭殺長吏以應(yīng)涉。謁者從東方來，以反者聞。二世怒，下之吏。后使者至，上問之，對曰：“群盜鼠竊狗偷，郡守、尉方逐捕，今盡得，不足憂也?！鄙蠍偂?/P>

在那時，各郡縣的百姓都苦于秦法的殘酷苛刻，因此爭相誅殺當(dāng)?shù)亻L官，響應(yīng)陳勝。秦王朝的賓贊官謁者從東方歸來，把反叛的情況奏報給二世。二世勃然大怒，將謁者交給司法官吏審問治罪。于是，以后回來的使者，二世向他們詢問情況，他們便回答說：“一群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，郡守、郡尉正在追捕他們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全部抓獲，不值得為此憂慮了?！倍兰搭H為喜悅。

陳王以吳叔為假王，監(jiān)諸將以西擊滎陽。

陳勝任命吳廣為代理楚王，督率眾將領(lǐng)向西攻擊滎陽。

張耳、陳馀復(fù)說陳王，請奇兵北略趙地。于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，邵騷為護(hù)軍，以張耳、陳馀為左、右校尉，予卒三千人，徇趙。

張耳、陳馀又勸說陳勝，請出奇兵向北攻取原來趙國的土地。于是，陳勝便任命他過去的好友、陳地人武臣為將軍，邵騷為護(hù)軍，張耳、陳馀為左、右校尉，撥給士卒三千人，攻取故趙國的土地。

陳王又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當(dāng)此時，楚兵數(shù)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(shù)。

陳勝又令汝陰人鄧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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